Temptress MOON -風月-

 

 

【內容簡介】

電影《風月》（1996）是陳凱歌繼《霸王別姬》（1993）之後再度推出的作品。由於故事由陳與作家王安憶原創（但此前身為小說《花影》），使全片呈現出濃濃的陳氏風采。

郁忠良（張國榮）自十三歲起，便投靠至姐姐（何賽飛）所嫁入的豪門，龐家。龐家是江南有名的望族，上上下下過著奢侈且衰頹的生活。不僅龐家主子，即為忠良姐夫的父親喜好抽鴉片烟，忠良姊夫也染上烟霞癖。

一次，忠良給姐夫燒完烟，他姐夫突然說要教忠良做個男人，竟逼迫他與姐姐亂倫。忠良因此被逼到崩潰邊緣，便毒殘姐夫，遠離龐鎮，到了上海，加入拆白黨。

成人後的忠良竟成了個專欺騙已婚婦女感情，以勒索其錢財的愛情騙子。某日，一手提攜他的大大（即拆白黨老大），為圖龐家財產，要忠良再度返回龐鎮。原本忠良打算故技重施，以相同手法先騙龐家繼承人如意（鞏俐）的感情與信任，再步步將其祖產納入手裡。沒想到，他卻情不自禁愛上如意……

 

【角色】

郁忠良──

忠良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他的一生短暫且坎坷。從不敢面對事實的他，以不斷逃避的態度來選擇人生道路。這裡不行了，便逃到另一處；另一處不能容他了，又逃到那一頭。面對愛情，他也是如此。直到他真正鼓起勇氣說「愛」時，卻為時已晚。然而，逃避的結果，總是沒有好下場。或許他到最後一刻，心中都有份不完全、殘缺的愛吧。

忠良與姐姐感情甚好，卻在錯誤的一夜後，他開始對這腐爛淫靡的大宅院恨之入骨。原本純粹的姐弟情，竟扭曲成了一種變態的情慾糾纏。姐姊對弟弟除了先前的疼愛，更加入了女人對男人的占有。

而這，造成忠良性格上的衝突與轉變。該是拙樸美好的少年，尚未成熟就被迫走上歧途，熟習這般汙穢的世界。

他到上海後，幹的勾當也是不容見光的。誘惑已婚且富有的女人，好奪取她們或她們丈夫的財產。因為忠良不愛，也不敢愛，使得他做起這番「事業」更得心應手。即使他明知，自己討厭這樣。不過，這已然是他的生存手段，不做不行！

我們可以看到片中一幕，他與女人玩著撲克牌，興正起時，卻被另一名夥伴（張世）通知他，是該去「做掉」另一名女子的時候了。忠良的表情很明顯地起了變化，那張臉透露出煩厭及不悅。

然而，他卻也得意於女人都為自己如此傾倒愛慕，而她們的耳環或珠寶便是他的戰利品。由於他一切的不歡心是因女人（他姐姐）而起，透過這樣的手段，似乎可以平復些心理上的不平衡。可將忠良這樣的「生存方式」視為對女性的一種不滿的報復。

但在他遇見如意之後，卻有了轉變。兩人都有份童真，只是一個將其內藏，一個則外顯。隱藏在忠良身體裡的，是年少懵懂的男孩性格。而如意，雖是名門閨秀，卻有股不平凡的純潔氣質。如意願意為忠良奉上一切，給他自己的所有。

當忠良聽見如意為了自己先破了處子身，他的眼神全給悲痛佔滿了。他從沒見過這般傻又坦蕩的女子，竟認為自己不喜歡她的原因是她不夠魅力，以為擺脫處子身後，他就會愛上她。這樣荒唐得過份美好的如意，不單讓忠良原本的計畫停擺，還讓忠良對於「愛情」又更為退縮。

如意太美好，美好得讓忠良不忍傷害；如意太乾脆，導致忠良最後仍是選擇弄殘如意。雖然忠良之後反悔，急忙奔回龐家，但已來不及挽救自己所造成的錯誤。於是，他又再次選擇「逃避」。由此可看出忠良的人生陷入了輪迴，不斷重複著錯誤，直到他逃不掉為止。

 

龐如意──

生在舊時代，存於舊社會的如意，骨子裡可是比任何人都還新潮。她很真，真到令人啞口無言的地步。她的舉動每每皆驚世駭俗，但在她自己看來，她不過是順從己欲己思罷了。

生長在傳統宅第中，她非但無閨秀之姿，說如意比時下女性還要大膽也不為過。但她的大膽並非如同現今的女孩子受到外界許多誘惑與刺激而來的，是來自她的「自我」及「任性」，來自她內心最深處的純粹欲望。

父親過世，哥哥殘廢後，她成了龐家的大主子。打發走父親及兄長的姨奶姨太們，而她的理由竟是──她不要她們和她過日子了。她認為，這些姨奶姨太有如和父親、兄長玩一場似的，遊戲結束，便散了。她羨慕她們可以走，而自己卻得留在這個家不可。這也是如意為什麼一直企盼做新娘子的原由之一。

如意是個奇女子，她把性、愛、婚這三者分開來看。女子貞操時至今日，似不如以前那般重要，但將時間拉回電影中的一零、二零年代來看，處女與否則是關係到一名女子的名譽與幸福。

如意從小生長的環境就並非「正常」，影片很清楚地告訴我們，原因在於她的爹。從如意的爹竟告訴她，「這鴉片是鍾靈毓秀」的片頭就可看出；再之後，透過如意的嘴，得知他父親告訴她，「女人」比「姑娘家」好看。所以，如意推論出，忠良為何不接受自己的原因就出在於──她不是「女人」而是「姑娘」。

因此，如意要過繼來龐家主支的弟弟端午（林健寰）幫助她成為「女人」。但這並非因為如意喜歡端午而願意奉上自己寶貴的第一次，而是她要將第一次作為與忠良相好的「試金石」，要藉由第一次來作為自己蛻變成女人的「跳板」。這是她成為女人的「手段」，與發生關係的對象端午絲毫無感情上的牽絆。如意僅將此事看作一項試驗、練習罷了。

如意對於情感是很俐落的，雖然她幾乎算是沒有戀愛經驗，但選擇男伴時她抱持著相當自由的態度。舊時代男女普遍經由媒妁之言結識結婚，對彼此的愛情是婚後才培養出來的。民初，諸如：男女平等、自由戀愛等新思潮湧現，但未仍「體現」。而做到完全的體現者，該如意莫屬。

如意為了讓忠良愛她，她和端午發生關係；因為忠良不敢愛她，她死心轉而與另一個男人結婚。她憑著自己感覺和需要來選擇不同的男伴，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實屬不可能。稱如意是女性主義的實踐家也不為過。然而這一切並非有個媒介（或人或書或媒體等）啟迪如意的，而是她的性格思考順從「真我」使然。如意這一人物代表了解放中國數千年來「男尊女卑」之觀念的新新女性。或許這說法略為誇張，但應相差不遠。

龐端午──

端午這個角色一開始是可悲的，但他其實是這場錯亂裡最終清醒過來的人，更得到了龐家的一切。起初，他盡心盡力伺候如意，為她做牛做馬，守好僕人的本分。對如意的感情，僅限於主從關係，未有逾矩之想。然而，就在和如意發生關係後，他的心產生了一些「質變」。

他達成「任務」後，就被如意擱在一旁。見到如意將所有熱情投注於忠良身上，他明白，自己對如意而言，不過是個可以自在地使喚來去的隨從，沒有任何份量。他只感到失落，但無怨恨。

但他看到忠良三番兩次戲耍如意，而如意還仍然對忠良死心蹋地時，他便覺得他的細心守護、專情專意被無視、忽略，甚至有種受辱的感覺。他龐端午如此鞠躬盡瘁地照顧如意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比不上那個騙子忠良嗎？

到了上海，端午的思考因這花花世界又加深了他成為一個真正「男人」的信念。他再不是對如意唯命是從的小僕人。他意識到自己其實可以是個征服女人的男人。因此他強要了如意，宣示自己的男性意識覺醒。若說這是端午對如意執行性暴力的「地位扭轉」也可以。從此之後，端午在龐家的氣燄明顯與以往不同。他的眼神不再溫馴，開始桀傲銳利；他的姿態隨著他的「覺醒」而越漸高昂。

他甚至當著如意未婚夫景雲（吳大維）和如意的面說，「小姐和忠良和我都是睡過的。」不怕如意翻臉，更不擔心他倆婚事就此告吹。

然而，他為什麼要向景雲接露這私密醜事？就是要證明他的存在與地位價值，他不再把如意當作主子來奉待。他和她該是平等相對的，甚或要高於如意。簡單而言，從在端午腦子裡有了「男尊女卑」的思想後，他對如意的態度就大大不同以往。從他說「上海這地方男人和女人其實在打仗，但是女人輸了……」便可知其思想之轉變。

 

【探討】

《風月》值得探討之處不少，如：倫理道德、傳統宅第觀念、女性自我意識、性別或角色的錯亂與糾纏、兩性關係等等。但個人在此特別提出的唯以下兩者：

女人的耳環──

女人掛上垂墜耳環，將頭髮挽起，盤至腦後，令長長垂垂的亮麗耳環盡現。在既薄又小的白皙耳垂那兒晃呀晃，即使不抬手招搖，看那對耳環拖得揚長，不知不覺搖曳生姿，顯露媚態，如同引誘或挑逗、渴求。

忠良被姊夫逼迫與姐姐秀儀發生關係前，鏡頭凝在秀儀耳垂上那微微搖動的耳環。耳垂被耳環拉扯，也微微顫著。那是一種「性暗示」。

有的男人喜歡女人大胸，有的男人則愛看女人美腿，也有男人特別喜歡較為細微的部位，如：鎖骨、嘴唇，或上文提到的，「耳垂」。

忠良成人後，到了上海作拆白黨。當他欲讓目標先嘗點甜頭時，總會含吻對方的耳垂及耳環。這不僅是他對目標下手前的訊號，也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由於忠良「作男人」的開始，便是見到女人耳垂及耳環竟有那樣誘人的魔力，才吸引他作出了違背常倫之事。爾後，他雖厭惡，但那副耳垂與耳環輕輕晃動的模樣還是在忠良心裡已根深蒂固。致使他總會情不自禁地去含咬每個女人的耳垂，而將耳環占為己有。

耳環是一對兩只的，是對稱的。

如上文所述，忠良總喜歡含咬女人的耳垂，而其所戴的耳環便會有一只落入自己手中。

忠良回到龐府，教如意騎自行車，見如意笨拙卻又可愛的模樣，不禁動心，還親了她一口。而相同地，他也把如意的一只耳環給弄了下來。但如意與其他女人不同，她還將另一只耳環送給忠良。這代表什麼？

忠良之前的目標多為有夫之婦，他所含咬下的耳環只有一只。試想，倘若兩只耳環代表那女人全部的愛，她只願意把一半給忠良，而剩下的一半留給自己或是自己丈夫。

然而，如意把兩只耳環都奉上了，證明她對忠良不會有所保留，她會給他自己的全部。不管是愛情，或是身體。而忠良望著如意給自己的一對耳環，若有所思地，不也傻了嗎？

 

真諦──

忠良最後給如意燒烟時，說了一番話，說他總是想著辛亥年（1911）初來龐府的那晚，那時他和如意、端午都是還小，不懂人情世事。他笑著說──「人要是永遠長不大，多好。」

忠良的願望看似簡單，卻異常困難。人生在世，許多事情總是身不由己。小時候的日子最單純美好，他寧願停留在幼稚懵懂無知，也不願長大經歷這些破敗腐爛之事，身處權利爭奪、情愛糾纏的社會。

而如意被忠良毒成白癡後，無法思考，不能言語。腦海裡的記憶卻唯獨駐留於他們三人幼時初逢的那瞬間畫面。是呀，她也想，要是永遠不長大，多好。可以繼續作著純白美好、無憂無慮的夢呢……

《風月》是陳凱歌的中期作品，乘著《霸王別姬》的成功與氣勢，陳在這部電影中完全放入了他個人意象與創作想法，但結果卻不叫好也不叫座，還有人評論《風月》不合倫理與邏輯。

不過個人認為，藝術本身就是由瘋狂的浪漫和激烈的感性所構築，再佐以自我體現的想像，而被創作或創造出來的。在我看來，《風月》雖算不上佳作，但也是水準以上的作品了。

陳凱歌曾說自己是個拒絕長大的人，而他的電影也就如一個小孩子演出悲劇故事。本片主角忠良，其實也是個沒有真正長大的孩子，只是環境不允許他將這樣的心境外顯出來，而讓他的內心世界與外在社會的連結有所落差。

與忠良相比，如意是幸運的。雖然她已經如同廢人般不能言語，也無法自主行動，但她可以一直沉浸在那段過去幼小的時光，不受任何人干擾。

忠良的夢，則隨著那聲鎗響不可能有繼續的一天，甚至連企盼幻想都在剎那成了虛無飄渺。一場風花雪月，一場鏡花水月。

 

【配樂】

主題曲──

《當真就好》　張國榮／陳淑華合唱

＊ＭＶ一開頭的片段是我在《風月》中最喜歡的一幕。哥哥光是透過表情變化，無須台詞，就能將情節演繹出來。

 

插曲──

《A Thousand Dreams Of You》　 張國榮演唱

＊爵士樂風，非常動聽且令人放鬆的歌曲。

 

【補充】

↓　大忠良與小忠良。拍攝當時，哥哥相當照顧飾演忠良少時的演員。

 

↓　俏皮可愛的哥哥。

 

【參考文獻】

《陳凱歌的電影世界：少年的詩篇》陳墨著　風雲時代出版　（20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