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のコリーダ : 私欲のために生きてゆく -感官世界：自私的她、無私的他- （2013金馬奇幻影展播映）

　　看完DVD後，我下樓至客廳，客廳桌上擺著母親中午洗好的葡萄，撿了一顆吃。圓滑光潤的葡萄一放入口，我不禁想到了日本電影《感官世界》的其中一幕，令我最難忘懷的其中一幕。



　　先說為什麼我有機會看到《感官世界》（一刀未剪的版本）這部電影的原由。我本是喵大大的部落格讀者，喵大大也常會到我部落格留言。一次，我寫了篇極短篇小說，內容扯到了些《感官世界》原案的新聞事件。聰明如喵大大知道我描寫的是阿部定的故事，我們便聊起了本作。喵大大甚至送我《感官世界》的DVD，在此得大大感謝喵大大──喵大大，謝謝妳！



　　《感官世界》為日本名導大島渚於1976年執導的電影，由於尺度過大，被列為禁片。我個人偏好日語原名《愛のコリーダ》（愛的鬥牛士），電影裡男女主角之間的愛情就像一場競逐。起初，鬥牛士為吉藏（藤竜也），他引誘著定，讓定喜愛上他那大膽且露骨的挑逗，兩人旋即淹沒在性愛浪潮裡。直至最後一個鏡頭，觀眾很清楚鬥牛士其實為定（松田暎子），那隻被逗弄到精疲力盡的牛則是吉藏。









　　整部電影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結局那幕，定為他倆愛情舉行神聖儀式般那樣激烈的鮮紅，而是吉藏與定於平日的性愛遊戲時，吉藏將蛋放入定的性器裡，並要定像母雞下蛋一樣將其取出。見到定「孵出」蛋的那刻，不同於亂塞東西的某種A片，有怪異噁心感流竄於畫面中，反而有種重生的神奇與新奇。吉藏隨後將那顆「新鮮的」蛋吃掉，儘管猥褻，但卻是充滿愛意（愛液）的情色趣味。



　　先談真實新聞事件裡的阿部定。她似是情癡或說癡情，但她其實為「自私」。不過，這種「自私」是當妳深愛著某人時，會想將那男人佔為己有，最好是，成為他生命中「最後」一個女人。



　　定也僅是個普通渴愛的女子，遇見了所愛，當然希望男人永遠都只愛她，只抱她。阿部定被逮捕後，她說：「私は彼を非常に愛していたので、彼のすべてが欲しかった。私たちは正式な夫婦ではなかったので、石田は他の女性から抱きしめられることもできた。私は彼を殺せば他のどんな女性も二度と彼に決してさわることができないと思い、彼を殺した… ＊註一（因為我很愛他，想要他的一切。由於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石田有時也會和其他的女人發生關係。如果我殺了他的話，其他什麼樣的女人也絕對無法再和他有接觸的機會，我這樣想著，便將他殺了。）」

＊註一：阿部定事件



　　定殺害石田的理由不難理解，就是「過度的愛」使然。但再看到電影，我倒覺得這已經不是可以用「愛」來說明的情感，自然也談不上其程度之輕重多寡。是一種早已經超越「愛」的東西，而那東西，我就姑且稱它為「欲望」，但確切地說，到底是什麼樣的「欲望」，我也不清楚。唯一能確定的是，那可以把整個人都吞噬殆盡，連骨頭都不會剩半根的某種比煉獄之火還可怕的燃燒。



　　電影裡的定，我還是覺得她是「自私」的，但總覺得不如真實世界裡的定的那份「自私」來得「正當」。而這「自私」的定義，卻是來自於男主角吉藏對定的「無私」態度。









　　為何說定「自私」？因為她只想從吉藏身上獲得更刺激更強烈的快感。為何說吉藏「無私」？因為吉藏想讓定從自己身上獲得更刺激更強烈的快感。一方拼命索取，而另一方則完全給予。



　　撇開真實事件不談，故事的時代背景，人們普遍抱持著「男尊女卑」的觀念。吉藏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定是女人，是旅館女侍。身為老闆的吉藏看上定，定自然不好拒絕，當然她也因喜歡老闆而不會拒絕。以身分和地位來說，吉藏絕對高於定。



　　起初，很明顯地，吉藏只想與定逢場作戲，玩弄這個女人的肉體。然而，他倆於性愛方面卻相當契合──吉藏欲望強大；定也不甘示弱，全身上下散發淫蕩媚氣。至此，已經不能確定吉藏到底是淪陷於與定之間的完美契合，還是他真對定付出感情。直到兩人為了「性」陷入更瘋狂的境界，就為想要得到至高無上的歡愉快感時，答案分曉，定與吉藏誰愛誰多？是吉藏。而讓定沉溺的，與其說是吉藏的人，倒不如說是他的陽具。當定對吉藏提出欲將腰帶勒於吉藏頸部，以獲取更瘋狂洶湧的愉悅，吉藏為了眼前這個女人，就算可能在高潮端點接觸到死亡，他也未曾拒絕。



　　電影中的一幕場景，是這樣的：定對吉藏說：「說你想要被我勒住。」吉藏帶著沒有後悔且充滿歡欣的笑容回應：「我想要被妳勒住。」就在那刻，孰勝孰敗，早已分出高下。定是主導者，即使她所處的是充斥著男尊女卑如此不平等思想的國度裡，但在吉藏面前，她就是掌控一切的女王，而吉藏則是服從於自己命令的膝下囚。定開啟了吉藏體內「崇拜女性」的因子，或許他本身並無這般意識，不過，卻可從他與定之間的互動（定對吉藏要求，吉藏便服從；作愛時，定多半將吉藏乘於身下等等），看得出誰愛誰較多，誰願意屈服於誰之下。



　　日本文豪谷崎潤一郎著有小說《刺青》。谷崎相當崇拜女性（當然也要那女性符合其標準），他所寫的小說，多半是以女性為主角，而男性則是將心愛女性奉為「尊上」的角色。



　　《刺青》描述一位名為「清吉」的刺青師傅，某日見到一位女子美麗的雙足而對其念念不忘。他不知女子長相如何，但光是那對白皙的腳就足以令他魂縈夢牽。某日，他終於看到了那雙腳的主人，他對她十分渴望，將自己所有的精、氣、神注入筆鋒，於其背上刺了幅女郎蜘蛛圖。這幅刺青，使女子體內的某種欲望與意念甦醒且釋放出來。女子想像自己就如妲己般，把男人視作「肥料」，並藉由吸取這些作為「肥料」的男子之精力，讓己身所擁有的妖媚更為豔斂、綻放。



　　吉藏和清吉倒有幾分相似，將自己當作「肥料」（只是吉藏並沒有這麼明顯意識到自己是定的「肥料」），為所愛的女人注入精力，甚至奉上「靈魂」也在所不惜。而得到男人「供奉」的定，就如《刺青》裡的那名女子那樣，她們都是長滿銳利尖刺的鮮紅玫瑰，既美麗又危險。



　　《感官世界》是部非常值得一看的鉅作，眼前所見畫面上的性與愛，絕不僅止於那般流於官能暢快的基本排解，內含有更深寓意，超過性與愛，讓我反覆再三思考的，只看過一次是道不盡也參透不盡的「深」。







＊另一版海報